这些他不想要记忆的逼真细节,同着早晨的朝阳一般毫不受阻地从地平线上定时升起,高高悬挂于空中,昭示着自己的存在。
李明宇开始戒烟、戒酒,他戒掉所有与杜以泽有关的事物。路面不平,他就提早起床,绕路走平整的公路。他认为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像沙滩上用手指画出的图案一样,海浪轻轻一推便无影无踪。
可是青龙的话匣子一开,等同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接下来的日子里,他开始不停歇地回忆起青龙的话,偷偷勾画着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,却又隐隐觉得不安。他想起老鼠的案件报案,努力在记忆中抠挖着杜以泽与他勾结、贩毒的描述,又隐约记起某一记者报导杜以泽因为黑吃黑的意图被同伙发现,所以才选择了灭口逃窜。
先不说林生严是不是丑猫,黑吃黑的前科是大忌,杜以泽的这点“前科”不可能瞒过他;假设林生严真是丑猫,这事儿就更说不过去了——丑猫与老鼠势不两立,当年谁人不知?就连李明宇都记得两派人手因为互相杀戮而闹得所有人人心惶惶。
到底是哪里不对劲?
李明宇想不出来,没了酒精与尼古丁的麻醉,敏锐的咖啡因使他夜不能寐。失眠越来越严重,比他刚踏上长途客车时更甚。
身心上的双重折磨让他决定踏上了回程的旅途。
借身份证的那天,青龙问他,“您去干嘛啊?”
“出差。”
“出差?”
“是的,我一周就回来。”
“去哪里出差啊?”
“商业机密。”
“我不是合伙人吗?怎么不带上我啊?”青龙嘟囔着。
李明宇强调,“商业机密!”
他冒用青龙的身份证,一路给人塞钱,坐上了速度更快的绿皮火车,尽管这样,仍需转两三趟车才能达到目的地。今晚他没有喝咖啡,却依旧辗转难眠。车厢里的灯已经熄了,他顺着卧铺的楼梯爬下,坐在走廊旁翻盖式的小座椅上,望着窗外起伏不定的山峦剪影,一时间很想点根烟打发时间。
李明宇知道自己这一趟八成会一无所获,不比青龙能得到的信息多,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要亲眼看一看,就像亲手完成一场微不足道的仪式、一次无人知晓的告别。这是他为自己所放的短短假期,在此之后,他决定要像青龙所说的那样,不再因杜以泽而感到愤慨与委屈了。
七天之后,他就会把杜以泽忘了,就像他忘记小蝶,忘记无数个坐在他摩托车后座上、他曾心存侥幸的对象,所以今天晚上,他不再苛刻,他允许自己短暂地想一想他。
李明宇给了自己七天的时间来思考前因后果。回来花了两天,回去又要两天,实则上他只有三天。为了节省时间,他干脆在图书馆附近的小旅馆订了个单人间。
夏天来了,绿树成荫,蝉鸣声又远又近地将人包围,李明宇被晒得无处遁形,走到哪儿都将头压得低低的,生怕被人见着。他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证,生怕行踪被传到哪一处的显示屏上,因此也无法办借书卡,只能从早上一直待到闭馆。尽管学校都放了暑假,公共图书馆里依旧坐了不少人,有的是学生,同他一样从早待到晚,有的是比他年龄大上几轮的老头,戴着银丝边框的眼镜坐在电脑桌前慢吞吞地按动鼠标。
前台兼职的小姑娘告诉李明宇,所有的报纸按照年月份收录在文件夹里,得上三楼找。走之前,她还不忘提醒李明宇,三楼是安静区,不能说话。
三楼较空,闲逛的人少了,大多在埋头苦读,一声不吭。楼梯右侧,酒红色的木质书架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间,排排摆放,令人生畏,犹如巨大的多米诺骨牌。李明宇先是抬头扫了一眼每个书架上方标注的相应年份的指引牌,然后朝最里头的书架走去。
2010年以后的报纸五花八门,分门别类以后一年的产量就能占据一整个书架。越往里走,相对应的收录越少,他看见有些指引牌上的时间跨度为三到五年。没想到近几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,他好像一件也不晓得,反倒是以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。现在环境好了,资源多了,大家都提倡精神富足,那些当时在他眼中天大的苦难与颠簸,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。
李明宇在倒数第二排的书架最底层找到了一系列浅黄色的文件夹。此处收录的大多是那个年份的当地小报,他猜测青龙看的就是这些,于是将前半年份的文件夹都拿了出来,然后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,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。
一翻开文件夹,老旧味扑面而来。他像个等待放榜的学生,心脏狂跳,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。查成绩倒是简单,一眼扫过去就能知晓结果,他却要一张张地翻找,简直就像受极刑,生怕毫无防备地读到宣判结果。
报纸保存完好,纸张平整,也没有太多破损,不像是经常被人翻看的样子,或许是因为现在流行展望未来,不兴怀旧。
李明宇记错了日子,等他翻完手中的报纸,图书馆的喇叭里已经响起十五分钟后闭馆的提醒。第二天他特意起的比前一天还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