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自视极高,所以赵佶很难听得进批评,赵佶近臣之间有个都熟知的法门——天子永远是对的!他们要表现的一切都要是为了维持天子的正确。
只要做到这点,就可有功无过!
李彦以数万顷土地进献,终将陈东送入监牢,内心着实肉疼,可他这么做,也实在是因为不得已。
眼下赵佶像走上了正道——他常走的道路,李彦却始终不能安心,因为他发现天子和以往好像没有差别,又像大有不同。
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?他李彦想不明白。
许久,赵佶扭头望向张继先,“朕还记得,道长曾和朕有过诸多言语。”
张继先只是笑笑,“不知圣上说的是哪一句?”
赵佶喜怒不形于色,只是道:“当年初见道长,询问道长居龙虎山,曾见龙虎否……”
张继先微有扬眉。
赵佶缓缓道,“朕还记得道长的应对是——居山,虎则常见,今日方睹龙颜。”
李彦微有不屑之意。
从他的角度来看,张继先当年的行为和他仿佛,无非投其所好罢了。
张继先并不否认,“圣上记忆奇佳,所言丝毫不错。”
赵佶凝望张继先半晌,又道:“当初朕问过道长——灵从何来。”
张继先从容答道,“神之所寓,灵自从之。”
沈约一旁始终沉默,可他对揽秀轩内微妙的变化,尽数收于眼中。
赵佶、张继先回忆往事,看似叙旧,却可见到赵佶的改变。
当年张继先得见赵佶,想必是知道和赵佶终有缘攀,这才客气两句。当时的赵佶自然是当真了。
赵佶听惯了推崇,自然觉得自己受命于天。
如今赵佶重新回忆此事,这说明他在整理自己的过往。
过往不止有享乐和痛苦,还有经验!
张继先说的——神之所寓,灵自从之,绝对是道家正解。
一人只要精气神足,自然灵性时发,但要做到精气神足,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。
张继先见赵佶沉吟不语,又道:“然则神从何来,经中早有说明,无非恬惔虚无,真气从之罢了。”
沈约心道这个张继先的修炼法门绝对是正途,也是秉承了道家的真谛。
听起来简简单单,可无论佛道,修行法门素来如此简单,可笑世人买椟还珠,将真言弃如敝履,反倒苦苦想从旁门左道寻求灵异。
张继先也看出赵佶的改变,是以比当年多说了几句修行的法门。
药医不死、道佛均度有缘!
赵佶若是领悟,自然会去钻研,若不领悟,对赵佶讲的再多都是对牛弹琴。
历代君王中,求仙问道的着实不少,但君王感兴趣的多是双修欢喜、房中秘术,那和恬惔虚无毫不相关,早死也是正常。
赵佶默然片刻,“多谢道长赐教。”
李彦有些焦急,不知道张继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,可他虽然精通书画,但对道家言语却始终感悟不多,更难赞同。
何也?
因为道家讲求清心寡欲,他让赵佶走的都是“务快其心,逆于生乐”的事情,如果赵佶恬淡虚无,手下自然也得照做,赵佶清廉,手下如何敢贪,那他李彦还有什么油水可捞?
赵佶又道:“想赛月初生时,道长曾言——赤帝御龙行未伏,嫦娥分月入深山。”
沈约心中未动,感觉这两句着实有着非一般的深意。
赤帝?未伏?嫦娥分月?
这和赵佶,赛月、初月有关系吗?
可赵佶为何突然谈及赛月的事情?
张继先点头示意赵佶说的没错。
赵佶缓缓道,“朕冥思苦想许久,始终不解道长此言何意。”
张继先笑笑,“不解终不解,苦思无用。当解自然解,见真顿悟。本道不过信口言语,圣上不必过虑。”
赵佶盯着张继先,一字字道,“那当初天师见朕所绘的麻姑图,曾言——蓬莱水浅,清浅其桑田乎,也是无心之语吗?”
沈约听闻,暗想这个赵佶终究开始用心思考了。
麻姑在道教中又称寿仙娘娘,自称“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”。
此言夸张不夸张难寻究竟,但世人因此都认为麻姑着实是个寿星,和传说中的彭祖仿佛。
张继先所言却非祝寿,而是婉约指出天下将变!
当年赵佶不知张继先言语深意,如今再想,着实有非一般的味道。
张继先沉吟片刻才道,“有心闻之自然有心,无心听之多是哂然。”
他看起来像没说一样,赵佶却是凝想半晌,突然笑道,“道长神通妙语,着实点醒了梦中人。”
张继先笑笑。
赵佶随即又道,“朕仍记得当年,道长做过一件让朕都是为之震撼的事情。”
顿了片刻,赵佶一字字道:“那就是召唤关羽现身!”